“寶~貝兒~” 我,王大錘,縮在工棚架子床的下鋪,對着手機前置攝像頭裡那張沾着灰、淌着汗、頂着個安全帽壓痕鳥窩頭的臉,努力擠出一個自認為邪魅狂狷、實則面部神經嚴重抽搐的笑容,掐着嗓子,試圖擠出那傳說中的“氣泡音”:“你今天…是不是…胖了?”
手機屏幕裡那張臉,眉毛擰得能夾死蒼蠅,眼神迷茫中透着一絲對自己智商的懷疑。這聲音,這調調,聽着不像撩妹,倒像是被水泥糊住了氣管的老黃牛在臨終哀鳴。
“不對不對!”我煩躁地抓了把頭發,指甲縫裡還嵌着點上午砌牆留下的砂漿粒。枕頭邊那本《土味情話大全》,封面那個穿西裝梳油頭的假人正對我露出一種“朽木不可雕也”的嘲諷微笑。我翻到下一頁,清清嗓子,壓低聲音,試圖注入一點“霸道總裁”的磁性:“女人,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…”
“噗——咳咳咳!”上鋪的趙鐵柱猛地被口水嗆住,咳得驚天動地,鐵架子床跟着他一起瘋狂顫抖,灰塵簌簌往下掉。“哎喲卧槽!錘子!”他探下半個腦袋,臉憋得通紅,眼睛裡笑出了淚花,“大半夜的你擱這兒給手機做法驅邪呢?還‘女人’?咱工地上除了食堂張姨,連耗子都是公的!你這動靜,比隔壁打樁機還吓人!消停會兒吧哥,明天還得扛水泥呢!”
“你懂個錘子!”我惱羞成怒地把破書往枕頭下一塞,梗着脖子,“這叫戰略投資!懂不懂?等老子神功大成,隔壁電子廠那朵花,李小花,還不是手到擒來?睡你的覺!鼾聲小點,别影響老子修煉!”
趙鐵柱翻了個巨大的白眼,縮了回去,嘟囔着:“還李小花…我看你是癞蛤蟆想吃電子花…”
我不理他,心裡卻憋着一股勁兒。李小花,電子廠流水線上最靓的妹,走路帶風,眼神帶電,是整個工業園區的傳說。我王大錘,工地搬磚界冉冉升起的新星(自封的),必須拿下!《土味情話大全》就是我的倚天劍屠龍刀!
機會,就像工地上偶爾掉下來的一塊磚頭,砸中了就得趕緊撿起來。
幾天後,工業園小超市。我正對着冰櫃裡最便宜的礦泉水進行“性價比深度評估”,眼角餘光突然掃到一個熟悉的身影。李小花!她正踮着腳,費力地想夠貨架頂層那包薯片。陽光透過髒兮兮的窗戶打在她側臉上,連她微微蹙起的眉頭都顯得那麼好看。
心髒瞬間變身打樁機,咚咚咚要把肋骨撞斷!腦子裡的《情話大全》瘋狂翻頁,關鍵詞檢索:幫忙!高大!可靠!
我深吸一口氣,一個箭步沖過去,動作快得像搶工期的包工頭,聲音洪亮得能蓋過攪拌機:“放着我來!小花同志!” 我刻意挺直腰闆,努力讓沾着泥點子的工裝背心顯出點偉岸輪廓,“這種高空作業,危險!專業的事,交給專業的人!”
李小花吓了一跳,看清是我,那雙漂亮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驚訝,随即漾起一點笑意。我心頭狂喜,有門兒!趁熱打鐵!我一邊輕松拿下那包薯片遞給她,一邊調動起臉上所有能控制的肌肉,試圖複刻書裡“三分關切七分深情”的表情(實際效果可能更接近面部痙攣),用盡全力凹出那練了八百遍的氣泡音:
“小花,你知道你和星星有什麼區别嗎?”我微微傾身,制造壓迫感(或者說,是汗味壓迫感),目光灼灼地鎖定她,“星星在天上,”我頓了頓,感覺自己的臉皮在燃燒,“而你,在我心裡。”
空氣凝固了。
小花臉上的笑意僵住,眼睛眨了眨,長長的睫毛像受驚的蝴蝶翅膀。她沒笑,也沒跑,就那麼看着我,眼神複雜得像在看一台出了故障還拼命冒煙的奇怪機器。
我的汗“唰”就下來了。完了,又尬穿了?就在我腳趾頭快要摳出三室一廳、準備戰略性撤退時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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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噗嗤。”
一聲極其輕微的笑聲,像羽毛掃過心尖。
李小花抿着嘴,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,不是嘲笑,更像是一種被某種奇怪生物戳中笑點的無奈。“王大錘,”她聲音清脆,帶着點忍俊不禁,“你這人…還挺逗。”她接過薯片,指尖不經意擦過我的手背,像帶着微弱的電流。“謝啦!”
逗?她說我逗!《情話大全》扉頁上金光閃閃的大字在腦中炸開:幽默是通往女人心靈的捷徑!我腦子一熱,趁着她轉身要去結賬,那句在舌尖盤旋了八百年的邀約,如同脫缰的野狗般沖口而出:
“那個…小花!今晚…今晚月色…呃,不對,今晚…今晚我們工地…呃,我是說,工業園後面那片空地!視野賊好!能看到…能看到…” 我卡殼了,那片除了野草就是建築垃圾的空地,能看到個鬼的風景!情急之下,我靈光一閃(或者說,是腦子抽筋),“能看到我們工地那台大塔吊!特别雄偉!晚上燈一亮,跟…跟…跟擎天柱似的!比…比看電影刺激多了!去…去看看不?” 說完我就想抽自己嘴巴子。看塔吊?這他媽是什麼神仙約會項目?!
李小花腳步一頓,回過頭,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奇,像在打量外星生物。她足足看了我三秒鐘,就在我以為徹底玩完、準備挖個坑把自己埋了的時候,她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,最後竟然點了點頭,眼睛裡閃爍着一種…探險般的光芒?
“行啊,”她答應的聲音輕快得不可思議,“看擎天柱?聽着就…挺别緻。七點半,空地見?”
我傻了。幸福來得太突然,像一車紅磚直接拍在腦門上,嗡嗡的。直到小花的身影消失在超市門口,我還像個樁子似的杵在原地,咧着嘴,對着空氣傻笑。
“錘子!錘子!”趙鐵柱不知從哪個貨架後冒出來,一巴掌拍在我後背上,差點把我拍進冰櫃裡,“可以啊你!真約到了?不過…”他一臉便秘的表情,“你約人家姑娘…晚上看塔吊???你腦子是不是讓攪拌機給攪了?”
我一把推開他,豪氣幹雲:“你懂個屁!這叫不走尋常路!哥的情懷,你不懂!” 心裡的小人卻在瘋狂擂鼓:塔吊啊塔吊,今晚你可得給老子争口氣,亮得閃瞎眼才行!
晚上七點半,工業園後那片荒蕪的空地。夜風卷着塵土和遠處工地的鐵鏽味,呼呼地吹。幾叢頑強的野草在風裡瑟瑟發抖。巨大的塔吊像個沉默的鋼鐵巨人,矗立在黑暗裡,隻有頂端一盞小紅燈像顆遙遠的、不太清醒的眼睛,孤獨地眨巴着。
我穿着唯一一件洗得發白、領口還有點抽絲的“戰袍”T恤,頭發用水抹了又抹,努力壓平那撮桀骜不馴的呆毛。手裡緊緊攥着兩罐剛從冰櫃裡拿出來的、罐身還凝着水珠的冰鎮可樂,緊張得像握着兩顆手雷。遠遠地,看見一個纖細的身影走了過來,是李小花!她穿了條淺色的裙子,在昏暗中像一朵移動的小花。
“小…小花!”我迎上去,聲音有點抖,趕緊遞出一罐可樂,“給!冰…冰鎮的!解…解暑!” 天知道這大晚上涼飕飕的有什麼暑可解。
“謝謝。”小花接過,指尖冰涼。她環顧四周,目光掃過荒草、碎石和遠處黑黢黢的塔吊輪廓,最後落在我臉上,帶着點“果然如此”的了然笑意,“嗯…擎天柱…果然很…雄偉。” 她努力憋着笑。
“那是!”我挺起胸膛,強行忽略空氣中彌漫的尴尬,“站得高,看得遠!走,咱…咱靠近點看!視野更好!” 為了證明我精心挑選的“約會聖地”物超所值,我熱情地引着她往塔吊基座的方向走。那裡堆放着一些建材,黑燈瞎火的。
“小心點,這邊有點亂。”我殷勤地提醒,順手從旁邊一個堆放雜物的架子上摸下兩個嶄新的黃色安全帽(别問為什麼放這兒,工地的安全帽就像野草,到處長),“戴上戴上!安全第一!咱這約會…得正規!”
小花看着那碩大的、散發着橡膠和汗水混合氣息的安全帽,明顯猶豫了一下。但在我無比“正規”的注視下,她還是接了過去,笨拙地往頭上扣。
問題就出在這“扣”上。
我自己的帽子倒是戴得飛快,正想展示一下“專業人士”的手法幫小花調整一下帽箍帶子。她大概覺得有點悶,下意識地想調整一下帽子的角度,頭微微一偏——隻聽“嘶啦”一聲極其輕微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聲!
“啊!”小花低呼一聲,身體瞬間僵住。
我湊近一看,頭皮發麻!那該死的、嶄新的、彈性十足的安全帽帶子末端細小的塑料卡扣,像水鬼的爪子,死死地絞住了她鬓角一縷柔順的秀發!絞得那叫一個緊,那叫一個刁鑽!
“别…别動!”我聲音都變了調,冷汗“唰”就下來了。這他媽比綁鋼筋還難搞!我手忙腳亂,手指頭粗得跟胡蘿蔔似的,平時擰鋼筋扳手穩如老狗,此刻卻抖得像帕金森晚期,試圖去解開那個該死的、隻有米粒大小的卡扣。越急越亂,那縷頭發被越絞越緊,小花的眉頭也越皺越緊。
“王大錘…你…”小花的聲音帶着壓抑的痛楚和即将爆發的怒火。
“馬上!馬上就好!”我急得滿頭大汗,感覺自己在拆解一枚連接着她頭皮的微型炸彈,還是倒計時讀秒那種!腎上腺素狂飙,工地十年練就的“穩準狠”在此刻徹底失效,笨拙得像頭第一次拿繡花針的狗熊。
就在我幾乎要把那縷頭發硬薅下來的絕望邊緣,手指終于瞎貓碰上死耗子,猛地一撥——
“啪嗒!”
塑料卡扣彈開了!那縷飽經蹂躏的頭發終于得到了解放。
我和小花同時長舒一口氣,像剛從鬼門關爬回來。她揉着發紅的鬓角,看我的眼神複雜得像在看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掃把星。
“對…對不起!”我恨不得給自己兩拳,尴尬癌晚期擴散全身。
“算了…”小花歎了口氣,語氣疲憊,“走吧,找個地方坐會兒…”她大概是覺得此地不宜久留,隻想趕緊結束這荒誕的“塔吊觀光之旅”,轉身就想往旁邊看起來稍微平整點的地方邁步。
“小心!”我眼尖,猛地看見她落腳點前方那片在昏暗光線下顔色明顯更深、反光更潤澤的地面!那是白天剛澆築、還沒完全凝固的…水泥地坪!給老闆新劃的專用車位打的!
我的提醒終究慢了半拍。
“噗叽——”
一聲沉悶而粘膩的聲響,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。
李小花那隻穿着精緻涼鞋的右腳,結結實實、完完整整地,陷進了那片未幹的、灰撲撲的水泥裡!一直沒到腳踝!
時間再次凝固。
小花保持着金雞獨立的姿勢,左腳僵在半空,整個人石化了。她低頭看着自己那隻被水泥溫柔包裹、還在緩緩下陷的腳,臉上血色褪盡,表情從震驚到呆滞,最後定格在一種“毀滅吧趕緊的”的麻木上。
我的大腦CPU徹底燒糊了。完了完了完了!第二次!史詩級的社死梅開二度!《情話大全》裡也沒教人怎麼從水泥裡撈姑娘啊!看着小花那隻還在緩慢下沉的腳,看着她生無可戀的臉,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悲壯感混合着最後一點急智,猛地沖上我的天靈蓋!
我蹲下身,湊近她那深陷泥潭的腳,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、豁出去的笑容,用一種發現新大陸般的驚喜語氣,強行尬聊:
“嘿!小花!你看!” 我指着水泥面上那個清晰的、小巧的腳印輪廓,“踩個印兒!多…多别緻!這…這算咱倆…給這片寶地…留的簽名!獨一無二!多有紀念意義!” 我越說越覺得自己是個天才,甚至想把自己的腳也踩進去湊個對兒。
李小花緩緩地、緩緩地擡起頭,用一種看史前智障的眼神看着我,嘴唇動了動,似乎想說什麼,但最終被巨大的荒謬感噎得一個字都吐不出來。
就在這死寂到令人窒息、空氣中彌漫着水泥腥味和絕望氣息的時刻——
“唰——!!!”
一道慘白刺眼、如同探照燈般的巨大光柱,毫無預兆地從我們頭頂那座沉默的鋼鐵巨人——塔吊的駕駛室裡猛烈射出!像舞台追光一樣,精準無比地将我和那隻深陷水泥的腳籠罩其中!瞬間亮如白晝,纖毫畢現!連水泥漿裡冒起的小氣泡都看得清清楚楚!
緊接着,塔吊駕駛室旁邊那個平時用來指揮吊裝、音量足以穿透整個工地的超大功率高音喇叭,“滋啦”一聲電流雜音後,猛地炸響!一個氣急敗壞、吼得撕心裂肺的破鑼嗓子,如同天罰般轟然砸下,在空曠的野地裡瘋狂回蕩,震得我耳膜生疼:
“王!大!錘!!!我艹你大爺的!!!你他媽帶妹子上哪兒簽名不好?!那是老子剛給王總打的車位!!!用的是最貴的快幹水泥!!!你倆那‘簽名’是打算讓王總的車轱辘天天給你倆磕頭嗎?!!”
“王大錘!!!你給老子滾過來!!!立刻!!!馬上!!!水泥要是幹透了摳不下來,老子就把你砌進去當減速帶!!!”
咆哮聲在夜空中反複震蕩,餘音袅袅,帶着毀天滅地的憤怒。
白光刺眼,水泥冰涼,喇叭裡的怒吼還在耳邊嗡嗡作響。
我僵在原地,像一尊剛出土的兵馬俑,臉上那點強行擠出來的“簽名天才”笑容徹底凍裂、粉碎。水泥坑裡,李小花那隻腳似乎又往下沉了微不足道的一毫米。
她沒看我,也沒看頭頂那盞把她照得無所遁形的“審判之燈”,隻是死死地盯着水泥裡那個清晰小巧、邊緣已經開始微微凝固的腳印。夜風吹動她鬓角那縷剛剛飽受安全帽帶子摧殘的頭發,拂過她面無表情的臉頰。
時間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。
終于,她動了。不是拔腳,也不是尖叫。
她慢慢地、極其緩慢地彎下腰,伸出雙手,手指纖細卻帶着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,猛地插進那粘稠、冰冷、包裹着她腳踝的快幹水泥裡!
“噗嗤…咔嚓…”
水泥被強行掰開、碎裂的聲音,在死寂和喇叭餘音的背景下,顯得格外刺耳。她咬着下唇,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,手臂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。那畫面,充滿了荒誕又悲壯的儀式感——不像拔腳,倒像從史前琥珀裡剝離一隻珍貴的昆蟲标本。
終于,伴随着最後一聲粘膩的、令人牙酸的“啵”聲,她的腳,連着那隻已經看不出原本顔色、挂滿了厚重灰色“铠甲”的涼鞋,猛地從水泥的禁锢中掙脫出來!
小花踉跄了一下才站穩。她沒看我,隻是低着頭,看着自己那隻狼狽不堪、滴答着灰色泥漿的腳,以及那隻徹底報廢、鞋底還糊着一大塊頑固水泥“簽名”的涼鞋。
然後,她擡起頭。
慘白的塔吊燈光下,她的臉平靜得像一汪深潭。鏡片後的眼睛(不知何時她戴上了一副無框眼鏡?),沒有任何波瀾,隻是靜靜地、定定地看着我。
就在我以為她會把這隻“水泥戰靴”直接砸到我臉上,或者發出比塔吊喇叭更恐怖的尖叫時——
她動了動那隻還滴着泥漿的腳,輕輕晃了晃上面那塊頑固的、邊緣已經開始發硬的水泥坨。然後,她擡起眼,目光穿透刺目的白光,落在我因極度驚恐而扭曲的臉上。
嘴角,極其輕微地,向上扯動了一下。
不是笑。
那是一種混合了極緻荒謬、無奈、以及一絲…難以言喻的洞察和嘲諷的弧度。
她用一種平靜得沒有一絲起伏,卻比塔吊喇叭的咆哮更具穿透力的聲音,清晰地、一字一頓地說:
“這鞋,”她頓了頓,目光掃過鞋底那塊堅硬的“簽名”,最後定格在我臉上,“比你命都硬。”